
可母親突然告訴我,她要再婚,還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。
見到周建民的第一眼,我心裡就不喜歡他。
他比母親大了整整十歲,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中山裝,帶著一股陳舊的味道。
他的眼神總是閃爍不定,看起來不那麼可靠。
母親嫁過去以後,我才知道,周建民除了母親,還有兩個兒子。
大兒子周斌比我大三歲,小兒子周鳴比我小兩歲。
兩個男孩對我並不友好,見面時話也不多。
我和他們的關係一直很淡,甚至只能用「點頭之交」來形容。
家裡的生活並不好過。
周建民是個普通工人,收入不高,家裡的一切開銷幾乎壓在母親身上。
母親為了這個家,沒少吃苦。
那幾年,我經常半夜聽到母親和周建民吵架的聲音。
母親總說:「你那兩個兒子吃飯要錢,上學要錢,我也在養著他們!
你自己呢?
拿什麼來撐這個家?」而周建民總是沉默,偶爾吼上一句:「我一個人能怎麼辦?
你嫁給我,不就是為了搭把手嗎?」
這樣的日子,我過了整整三年。
十八歲那年,我考上了大學,離開了這個家。
臨走前,母親塞給我一張存摺,說:「韻兒,這是媽給你攢的。
去外面,好好讀書,不要回頭。
」那一刻,我心裡五味雜陳。
母親為了我,不惜把自己困在那個家裡。
我後來想,或許她是愛周建民的吧。
否則,她不會願意忍受這樣的生活。
我大學畢業后在城裡找了份工作,漸漸和家裡聯繫少了。
母親偶爾打電話來,提到周建民和他的兩個兒子時,總是輕描淡寫地帶過。
我知道,她不想讓我擔心。
其實,我也不願意深究。
那個家,對我來說,更像是一個不願觸碰的傷口。
直到兩年前,母親去世了。
我回去幫忙料理後事,發現家裡早已變了模樣。
周建民老了很多,頭髮全白,整個人佝僂著,像一棵風雨中快要倒下的老樹。
他的兩個兒子也都成了家,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。
那次葬禮后,周建民拉著我的手,眼裡帶著幾分懇求:「韻兒,爸老了,以後恐怕要靠你多照顧了。
」
我聽見他叫自己「爸」,心裡卻沒有任何波動。
可看著他那副模樣,我還是點了點頭。
這幾年,我每年都會回去看他一兩次,帶點東西,塞點錢。
即便如此,心裡那道隔閡始終存在。
我不恨他,但也談不上感情。
回到眼前,裡屋的燈光昏暗,空氣里飄著一股香火的味道。
周鳴站在我面前,低著頭不說話,周斌坐在一旁,擺弄著手裡的茶杯。
氣氛有些凝重,我忍不住問:「你們叫我來,有什麼事嗎?」
周斌抬起頭,目光直直地看著我:「姐,這次葬禮的錢,我們商量了一下,還是應該你多出點。
」
我愣住了,胸口像是被人重重捶了一下。
剛才簽字那兩萬塊,已經讓我覺得不太公平,現在他們居然還想讓我多出?
「什麼意思?」我壓住心裡的火氣,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些。
「爸生前說過,最信任的就是你。
他覺得你是家裡最懂事的一個,所以現在爸走了,他的事情,你也該多擔待點。
」周鳴抬起頭,語氣裡帶著幾分理所當然。
我忍不住笑了一聲,聲音有些發冷:「我也想問問,你們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?
信任我?
擔待?
你們這麼多年,有幾次管過他?
現在卻讓我多擔待?
」
周斌的臉色變了:「姐,你這話說得就有點過分了。
我們是親兄弟,爸也是你的爸。
再說了,這幾年你在城裡賺錢多,出點力怎麼了?」
我聽到這句話,心裡的怒火一下子竄了上來。
這幾年,我一個人孤身在外,過得並不容易。
為了母親的面子,我對周建民從沒有怠慢。
可現在,他們居然用「親兄弟」這三個字來綁架我?
「親兄弟?」我冷笑著看著他們,「周斌,周鳴,我承認,我媽嫁給了你們爸,但這幾十年,我和你們之間,連朋友都算不上。
你們覺得,我有義務為你們的爸付出這麼多嗎?」
他們被我懟得啞口無言,屋子裡一片沉默。
過了好一會兒,周斌嘆了口氣:「姐,既然你這麼說,那就算了。
這兩萬塊,我們會想辦法還你。
但你記住,爸對你也不薄。
」
我沒有接他的話,只是站起身,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裡屋。
葬禮結束后,我坐上回城的車,望著窗外的雨幕,心裡卻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。
周建民的離世,似乎也徹底割斷了我和這個家的最後一絲牽絆。
從今以後,我只為自己而活,不再被所謂的「親情」束縛。
或許,這才是母親希望我過上的生活。